仁德十二年春三月，初五日。
离大婚的日子愈发接近，照规矩而言，此刻攻玉应当是留在府中的，然而她却有别的事儿要做，趁着宵禁前，悄声进了宫里。
攻玉已是极为熟门熟路，三下五除二的便摸到了净阳殿，想来讨一份儿“贺礼”。
虽说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再者说了随礼皆是洞房那日宾客们一齐奉上的，哪有单独给的道理？
姑且算是个不太恰当的借口。
不过攻玉也不甚在意这借口是否合适了，一个月有余未曾见他，加之婚期所带来的紧张，她十分想找个人倾诉。
东拉西扯，抵不过一句她的确想他，想立刻见他。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打红了半边儿墙头的斜阳缓落，风也沾了一丝凉意。
因此，攻玉特意挑了一件水红竖领短衫，云鸾纹玉色裙，外搭杨妃比甲，嵌着一圈兔绒，柔贴在肩侧，光是瞧上去就极为暖和。
攻玉的手中提着一个漆木食盒，不轻，里面装了好些佳肴。
门是关着的，她便腾出一只手来，轻轻的叩了两下门扉。
半晌，门开了。
她下意识道，“劳烦你…”
话说了一半，却戛然而止。
男人半侧的脸遮在影里，露出一双乌沉的眼珠，此刻垂下来，挂着一副淡漠至极的神色，瞧见是她，似乎十分意外的皱了皱眉。
“…郡主？”
攻玉也很是诧异，竟是他亲自开的门，她下意识绊了一下唇：“殿，殿下。”
就这么立在门口两两相望，总归也不是个事，杨晚玲敛了面上表情，侧身道：“进来说罢。”
攻玉随着他入了殿内，却总觉有些怪异，仔细想了想，原是两侧的厢房似乎没了动静，漆黑一片。
她为了破开气氛，轻咳了咳，斟酌了片刻措辞问道：“这些…冷宫的娘娘们，这么安静么？”
闻言，杨晚玲眸色似是一晃而过的变了变，若是说起来，倒有些似幼时，攻玉见过的他。
不过一瞬，攻玉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无澜的语调如流水般淌来，缓声道：“皆是撞柱而亡。”
皆是？
攻玉张了张口，颇为惊讶。
杨晚玲谈兴不浓，及时止住了话头，把目光瞥到她手中的食盒。
攻玉见状弯了弯唇角：“殿下可曾用膳了？”
“未曾。”杨晚玲如实回。
她便笑得更甚，一张芙蓉面上镀了光晕，杏眼盈盈，杨晚玲不自主的多盯了两眼她，复而觉得不妥，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殿下要是不嫌，我带了些吃食，赏脸同我一起？”她声音软和，神色柔顺。
鲜少有时候，攻玉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她自己也觉着十成十的肉麻，青丝里埋着的耳尖悄悄的起了异色。
杨晚玲顿默了几息。
“好。”他应。
桌案处，余了一小片儿的地界，想来是平日他用膳的地方。
攻玉掀开了木盖，将一个个小瓷碟端了出来，放完一层，又去拿第二层。
全摆在案上时，竟是满满当当，一点空都不剩了。
蒸鲜鱼上泼了些热油，青白葱丝静静卧在一片晶莹里，另还有蝴蝶卷，并江南三鲜汤等几样。
攻玉道：“似是还不知道殿下的口味，只贸然准备了些。”
杨晚玲显然也不在意，只说：“不碍事。”
他捻出白玉箸筷，攻玉这才左右看了看，不知何时，内里又多了一把椅子。
好歹不再是“独苗”里，攻玉顿然极为安心，落了座拾起筷子。
杨晚玲冷不丁的开口：“这些，都是郡主做的？”
一下把攻玉问了个愣神，她自然是不会做这些的，可说出来又有点丢脸。
于是，攻玉脸不红心不跳的扯了个小谎，“是。”
杨晚玲夹了一块儿鱼肉放入口中，片刻后掀起眼帘看她，隐约露出些惊色。
攻玉更为尴尬，埋下头吃饭。
余光里，她撇了目去看，男子修长的指尖捻着筷，他似乎吃的很慢，且严格秉持了“食不言，寝不语。”一个字都不吐。
攻玉见此，亦然不说话，只味同嚼蜡的吞咽，一顿饭吃完，硬生生是连吃了些什么都未曾记住。
她停了筷，桌上动的最多的便是那份儿蒸鲜鱼，心中有些了然过后，暗自记了下来。
攻玉见他也没有再用的意思，站起身欲要去收，被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她抬起眼望向他，杨晚玲挽了半截袖，“我来罢。”
说着，将碟碟残羹放回了食盒中。
攻玉是实打实的头一次见到他的手臂，他着衣时看着很清瘦，没想到褪下衣衫是这么一番好光彩。
不禁在脑海中去思考，如若全部脱下来…，她晃了晃脑袋，暗自啐了自己一口，诚恳地问：“殿下，您习武？”
杨晚玲盖好了盒，闻言顿了顿，才道：“少时学过一些。”
攻玉哦了一声。
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他片刻，从束了冠的发丝，到芝兰玉树的面颊，再到被领遮住的喉结与脖颈。
看到他，便想起梨花。
想了想，她又极为跳脱的脱口而出：“殿下，您很适合梨花。”
柔白的，坠在枝头乱颤的，秀丽且含着花蕊的。
杨晚玲亦是没想到，她的思维能如此跳脱，卡壳般的反应了一下，点了点头。
“算是喜欢。”他面色温和，语调平缓。
说完，又似补充，礼尚往来道：“郡主与牡丹极为相衬。”
攻玉勾了勾眉，“那是自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杨晚玲一噎，有些无语她的口无遮拦。
攻玉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出来，言归正传：“殿下，我今日可是有要事而来的。”
“说。”
“想来过两日便是我的婚期了，来讨个贺礼，殿下可能给我？”她笑道。
杨晚玲沉吟半晌，道：“郡主想要什么？”
攻玉一喜的同时又有些腹诽，哪有问旁人要什么礼的道理，边想，她飞快地说：“只要是殿下送的，都可以。”
这些日子下来，杨晚玲已是对她的甜言蜜语无甚波澜，他垂眸抽了根笔出来，“赠郡主一幅牡丹，如何？”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杨晚玲得了应允，沾过彩墨后悬腕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