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羡背着苏引昭刚踏上归途，林间忽然传来衣袂破风的轻响。他侧目，见林清河一袭青衫立在青石上。
“我感受到逆海怨气有波动，便知道你们出了事，莫风…”
林清河恍然低下头：
“可以救他的事，其实你们可以让我一同前去的。”
沈不羡发问：
“你都知道了？”
“嗯，沈慕言把这件事跟我说了，引昭这是怎么了？”
她突然上前，指尖搭上苏引昭的手腕。
“这是血脉之力反噬？”
沈不羡微微点头，单眼视物的视线有些发飘，却仍稳稳托着背上的人：“路上细说，先回姚山。”
三人疾行至姚山结界前，沈慕言早已候在榕树下，望见他们身影便迎上来，目光扫过沈不羡染血的左目，又落在他背上昏迷的苏引昭身上，喉间动了动：“哥，阿昭她……”
“无事，已得回魂花。”
沈不羡声音微哑，踏入结界后将苏引昭安置在石榻上，转身看向两人。
“三途逆海遇嫁衣鬼，阿昭以血脉净化怨煞，后被珊瑚宫那位所救。”
“你的灵眸…”他抬手按住左眼伤口，血珠仍在渗出：“我用灵眸换了治愈之力，这件事你们不要跟阿昭说。”
“回魂花已到手，待阿昭醒后，便可设法让他醒过来。只是这半月，需得守好姚山，莫让杂祟趁虚而入。”
其实沈不羡并不想要苏引昭去完成这个仪式，但自己现在这个情况也完成不了。也得休息个半月。
“珊瑚宫的那位？”
林清河听到珊瑚宫突然：
“是的”
“那人是不是身穿玄色鲛纱长袍？”
沈不羡点了点头，但是一脸疑惑的盯着林清河。
“我在冰谷时，听来访的修士提到过，此人原是仙界的一位上神。名叫上官烬寒。不知因为什么来到了三途逆海。”
三人畅聊至夜深，林清河选择，在此处住下。
沈不羡，沈慕言二人回到各自的屋内。
苏引昭脖颈的红色印记熠熠发光。
在这半月中，沈不羡每日都会用术法将药物转换输入苏引昭的体内。
苏引昭随之转醒，眼眸变成了淡红色，脖颈间的印记越发清晰。
只是略感头晕沉沉的，或许是躺了过久的原因吧。
她起身，走出屋子。一眼便看到围坐在石头桌旁的三人。
“林…”
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林清河就上前抱住了她：
“苏引昭，我不允许你以后冒险不告诉我，莫风的事我知道了，我并不怪你。”
苏引昭被林清河抱住的瞬间，紧绷的肩膀忽然松弛下来，眼泪砸在对方青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她抬手回抱住林清河，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对不起，清河，我……”
林清河松开她，指尖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目光里没有半分怨怼，只有后怕，
“莫风的事，本就不是你的错。”她顿了顿，喉间发紧，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沈不羡站在石桌旁，看着两人相顾无言的模样，转身去灶房取了碗温热的药粥。沈慕言识趣地退到榕树下，留她们在原地。
苏引昭望着林清河眼底的红血丝，想起昏迷前三途逆海的惊涛骇浪，只记得自己以血脉净化怨煞后便失去了意识，轻声问：“莫风他……我们没能带…”
“谁跟你说我们没带回回魂花的。”
沈不羡拿着回魂花站在苏引昭面前，那流淌着血的空洞眼眶早已被他带上了假的瞳，只是眼骨到颧骨有一道伤痕。
苏引昭眼中划过一丝惊讶，随之快速消散，染上了一抹担忧之色，因为她看到了沈不羡的眼睛，略带怪异，而且也受了伤。
沈不羡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小伤，现在主要莫风的事情。”
二人来到了姚山禁地深处，寒气似冻僵的铁水般凝在石缝里。
林清河和沈慕言则在禁地外等候。
那三片海镜悬于半空，镜面流转着幽蓝微光。当它们构成三角阵眼的刹那，周遭的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然停滞。
苏引昭与沈不羡对立而站，指尖同时抵向最近的海镜。灵力自两人经脉中奔涌而出，如两道细流汇入镜中，起初只漾开几缕细碎涟漪。
可不过半个时辰，镜身陡然震颤，一股尖锐的反冲力顺着灵力轨迹倒灌而回，像数不清的冰针钻进经脉。
沈不羡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那反噬像淬了毒的银针。顺着手臂经脉向上爬，穿过肩膀，刺入心口。每一寸肌肤叫嚣着撕裂般的痛。
他瞥见苏引昭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始终没有移开手。
“撑住，我们能行的”她的声音发颤，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而那阵眼中心，莫风的那缕残魂正蜷缩在那微光中，如果他们一旦撤力，海镜的戾气就瞬间会将这残魂碾成粉末。
日子在反复的剧痛中流逝，第二天，反噬来得更凶，苏引昭喉咙涌上腥甜，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视线因剧痛有些模糊，却死死盯着阵眼——那里的残魂似乎凝实了些许。
沈不羡的灵力曾一度不稳，令海镜当即发出刺耳的嗡鸣，莫风的残魂猛地瑟缩了一下，惊得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稳住灵力，冷汗浸透了衣袍。
到了第五日，两人早已形容枯槁，灵力耗损大半，全凭一股意志硬撑。
每一次反噬都像是在剥他们的骨，抽他们的魂，可是谁也没提过半句放弃。禁地的石壁上，映着他们交叠的影子，明明摇摇欲坠，却又固执地连成一片。
第七夜，当月色透过石缝洒进来时，海镜的蓝光终于趋于柔和。最后一次反噬袭来时，苏引昭与沈不羡几乎同时跪倒在地，灵力耗尽的瞬间，他们看见阵眼中央，莫风的残魂缓缓睁开了眼。
睁开也能刹那，海镜的蓝光骤然收紧，化为三片剔透的镜片落入苏引昭的手中。近地的寒气仿佛被抽空，石壁上的影子也随之舒展，不再像之前一般摇摇晃晃。
“苏姑娘…不羡兄”
残魂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声响，如一把被岁月磋磨的刀刃。
“何必呢…？”
那魂魄随着引导，进入了莫风的身体。
沈不羡扶着石墙缓缓起身，灵力耗空的身体晃了晃，喉间涌上的血气被他紧紧抿住。
“莫公子替我抵挡背后的触手之时有想过何必吗？”
苏引昭的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丝丝暖意。
莫风的身体逐渐恢复血色，体温也开始回归正常。
“嘶…”
那熟悉的声音传来，洞外的林清河与沈慕言恰逢彼时进来了。
他们二人，一人去搀扶苏引昭，一人去搀扶沈不羡。
只是林清河看到莫风时，眼神停留了好一瞬，当莫风也看过来时才悄然低下头看苏引昭。
莫风虽然是死了，但他的残魂一直跟着他们，也知道他们为了自己复活折腾了无数的日夜。
苏引昭险些丧命于三途逆海，那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谢谢你们…先让他们去休息吧。”
林清河几乎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照顾苏引昭上。白日里，她守在榻边，仔细梳理苏引昭紊乱的气息，调配着温和的灵液助她稳住灵力
深夜里，她便坐在窗边，借着月光翻看古籍，试图找到能让她恢复得更快些的法子。指尖拂过她苍白的脸颊时，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那是担忧，也是不容许任何差池的决心。
沈不羡的恢复比预想中快得多，不过五日便能扶着廊柱慢慢起身，甚至能在院中踱步半盏茶的功夫。
只是失去灵眸的代价，在每一次抬手运功时都格外清晰——左半边身子会猛地窜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有无数细针顺着经脉往骨缝里钻，有时疼得他指尖发颤，握着的茶杯都要倾出半盏茶水，那是灵力反噬的厉害征兆。
他却总是不在意，每日清晨天刚刚泛白，便会坐在院中的青石板凳上。石凳边缘还残留着昨夜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衣袍下摆，他也浑然不觉。
只用仅剩的右眼望向天边流云，他的那灵眸比一般的眸子颜色要浅，此刻映照着晨光里的云絮。
有人从院外经过，见他半边脸上的那道疤痕。忍不住问起伤势，他只是淡淡的，声音像清风拂过树叶一般：
“无妨”
仿佛那道还泛着淡粉色的疤，不过是前几日被花枝划到的浅痕，不值一提。
只有偶尔风大了，吹的疤痕处隐隐作痛，他才会不动声色的撇过头去，用袖口及轻轻的蹭一下。
转瞬又恢复那副淡然的模样，仿佛天地间的波澜，都已经被他那独眼中的平静收纳。
林清河偶尔会寻找莫风讲讲话，大多数时候会在药房，莫风帮助她碾着草药。
话语不多，却像是在彼此紧绷的弦上搭了一个支点，不必言语便能知道对方。
几句的对话便可以让连日的疲惫褪去几分。
而沈慕言进来来的勤了些，却不再向之前一般整日黏着沈不羡。
每日午后，他总会准时出现在廊下。隔着半开的窗棂，静静地望着沈不羡。阳光落在那人肩头，勾勒出
柔和的轮廓，他也不多言，只是站着片刻。
随后便转身进入练武场，双剑齐下的声响比往日急了数分，带着沉甸甸的力道。“咻咻”划破了午后的寂静，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浸透了劲装，贴在单薄的背脊上。剑风里翻涌着不同以往长的执拗。
偶尔收拾喘息时，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汗，那双尚带着少年青涩的眼睛里，却盛着远超同龄人的沉郁。
睫毛垂下的阴影里，藏着无人知晓的心事。
——他要快一点变强，强到能稳稳的站在他们身前，强到能握紧双手中的剑，和他们并肩，将身边这些重要的人牢牢的护在身后。
而不是躲在他们身后，做一个无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