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们鱼贯而入,将手中的托盘一一摆放在崔谨面前。
金簪、手串、绫罗绸缎……一片花团锦簇。
“这是?”崔谨疑惑地看向周嬷嬷。
一大早就送这么些过来,难道薛氏梦里受观音点拨,成菩萨心肠了?
“谨小姐,您今日该去老太太房里请安,见过崔家的亲眷。”周嬷嬷示意那些托盘,“时间仓促,夫人担心您没有准备,便从库里出了几样,供您挑选。”
“原来如此,夫人费心。”崔谨道,目光再扫向那些东西,就不一样了。
看似艳丽的璎珞项链,上面的红宝石是处理过的石榴石冒充的。
两指宽的金镯子,空心的。
山水玉石摆件,又重又不值钱。
……
论如何花式得罪人,这里从入门到精通,都有。
“谨小姐?”周嬷嬷一边观察她的反应,一边隐含催促,“您快些选吧,莫误了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
崔谨随手指了几样。
周嬷嬷又道:“奴婢看这匹蜀锦就很适合老太太,这可是咱崔府库里顶顶好的了。”
崔谨细细看,沉香色的莹光缎面上,彩丝并金线绣着玄鸟吉祥纹,绚丽大气,四角还缀了火焰状的红水晶,十分雍容。
在这堆破铜烂铁的映衬下,这块蜀锦显得太过于正常。
崔谨嘴角翘起一个满意的弧度:“那就这个吧。”
老太太居住的地方叫作静安堂,然而却一点也不安静。
一进院门,就听见各种鸟鸣啾啾喳喳,此起彼伏。
回廊下,每隔不远就挂了一个鸟笼,不同颜色的笼子里关着不同种类的鸟儿,有相思鸟、牡丹鹦鹉、文鸟……很是色彩斑斓。
周嬷嬷跟门口的丫鬟说:“进去通报老太太,就说谨小姐到了。”
门内传来说笑声,蓦地,声音都停了。
丫鬟从内打了帘子,道:“老太太请谨小姐进去。”
崔谨刚走进房间,就被薛氏拉住双手,快步走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您看看,这就是谨娘呀。”薛氏万分热络的模样,“您都多少年没见过她了?”
座上的老太太目光微动,似乎打量了崔谨几眼,然而面上却没什么笑意。
“谨儿见过老太太。”崔谨低眉顺目地行礼。
老太太只点点头,冷声训诫道:“你既回府,就要像你的名字一般,谨言慎行,明白吗?”
她名为“谨”,是这个意思吗?
崔谨低声应了“是。”
老太太见她还算乖顺,面色松了一分:“还不见过你几位亲眷?”
薛氏领她一一见过这房间里的人,并送上见面礼。
崔氏这一房现有二子一女。老大便是崔承,二儿子崔继,小女儿崔梦佳。
离老太太最近的,便是崔梦佳,府里称“佳姑奶奶”的,她正吃着老太太面前的果子,沾着碎屑的手随意地打开崔谨奉上的礼盒,只瞥了一眼便合上了。
再是老太太的二儿媳妇张氏、张氏的女儿崔琀,张氏接过盒子,教女儿道:“快,谢谢谨姐姐。”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看起来有些羞怯,乖巧地照说了一遍。
二老爷崔继正值外放,不在京都,他和张氏还有一子名为崔枢,听说和崔密在同一书塾上学,每月只十五十六下学归家。
崔梦佳嫁了兵部尚书的独子郑康,尚无所出。
“哎哟,差点儿把您的给忘了。”薛夫人掩口一笑,轻推了崔谨一把,“谨娘,你特意为老太太准备的礼物呢,还不快送上。”
崔谨亲自端着托盘,来到老太太面前,屈膝道:“孙女还望老太太喜欢。”
蜀锦萦丝彩胜霞,可谓寸锦寸金,十分豪奢。
老太太见了,这才流露欣喜,她双手抬起这块蜀锦,小心翼翼地展开:“这颜色一看就……哎呀!”
一声惊叫,老太太竟刷地黑了脸,瞬间眼圈发红,面上松垂的皮肉不住地颤抖。
她将那块珍贵的蜀锦朝崔谨扔去,恶狠狠:“你好大的胆子!”
崔谨吓得后退两步,惊讶又无助地看向众人,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的好。
发生得太突然,众人皆是一片茫然,薛氏也莫名问:“怎么了这是?”
崔梦佳拾起那块蜀锦看了,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崔谨道:“死丫头,竟给娘送这个,你什么居心?”
薛氏不解地上前查看,也“哎呀”一声,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你呀!”
老太太伏在崔梦佳怀里,摆手道:“快快拿走!”
薛氏赶紧收起那块蜀锦,崔梦佳抱着老太太,厌恶地怒视崔谨。
“你先出去吧,莫惹老太太心烦了。”薛氏推了推崔谨。
然而崔谨却不动。
“你……”薛氏还要催促。
这是不让她有辩驳的机会?
“孙女不知如何得罪了老太太,还请明言,好叫孙女日后不再犯。”崔谨清声道。
薛氏闻言,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倒是张氏踌躇片刻,对崔谨低声道:“你曾有一位姑妈,十五岁没了,是……”张氏声音更低了,“烧死的。”
崔谨再看向那蜀锦,顿时恍然大悟。
沉香的底色并不出错,而上面的玄鸟吉祥纹有问题:每只玄鸟四面俱是火云纹,便是被包围了。
还有那四角的火焰状水晶,本折叠在内里,展开的瞬间才突然跳出。
“这是戳我的心窝子呀!”老太太又哭又恨,“四面都是火,我可怜的若儿……崔谨,你是不是诅咒老身,想让我也烈火焚身而死?”
“孙女不是……”
“谨娘绝无此意,”薛氏打断,赶紧上前劝道,“谨娘她的意思是……凤凰涅槃,凤凰重生……”
“你闭嘴!”老太太打断薛氏,“什么涅槃,什么重生,我的若儿再也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娘,您保重身体,何必因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丫头生气!”崔梦佳给老太太顺着背,阴阳怪气地,“怎的大家都从来没怀疑过她的真假吗?现在外面传什么的都有,我看她就行为可疑,居心叵测!”
其实薛氏倒不是没想过这层,只是昨日当着国公夫人的面,她不好为难,即便质疑,也不该她提出来,倒显得她没有容人雅量了。
“老太太,佳姑奶奶,我真的是……是你们的血脉至亲……”崔谨声音哽咽,双目垂泪,“是我的错,我不知道老太太讨厌火焰,可是这蜀锦是……”
“谨娘快别说了!”薛氏打断她,“你先退下吧!”
“滚!滚出崔府!”老太太悲鸣,“你就跟许韵那个贱人一样,生来就不讨喜,和我们崔府八字不合!你滚!”
崔谨捂着心口抽泣着,身子摇摇欲坠,她摇着头,看向薛氏和周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不快把谨小姐请出去!”薛氏冲周嬷嬷使眼色。
周嬷嬷和另一个嬷嬷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架走崔谨——
“这是怎么了?”
蓦然,男人严肃厚重的声音响起,帘子被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