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染女阿珠(1 / 1)

已入伏月,天青云舒。

一只素净的纤手探出了青布帘子。

曦光映在雪青的密合宽袖上衬得雪肤更如凝脂。

素云锦长裙的女子面遮雪纱,低弯着腰身走出了马车。

“姑娘,当心些。”艽荩伸手将公仪衾淑扶下了车辕。

公仪衾淑驻足,抬眸。

隔着半掩的帷帽雪纱,金字高悬的匾额崭新灼目。

——“聚源布庄”

“聚源。”公仪衾淑心中默念这二字:倒像个钱庄的名字。

这布庄坐北朝南,门庭开阔,观其规模,端得上是商市数一数二的布庄了。

先朝时不重商市,衣饰多有妇缫丝织布,自缝自制,款式简单,自圣武帝时期开市促商,后逐开办布庄、绣坊。布庄换布,绣坊制衣,至今朝,为了敛金便宜,已形成前店后坊之景,前头卖布,后院量体裁衣。

公仪衾淑走到一面展示成衣的阔墙下,默默观察着那件样衣的襟领,纽襻……

针脚粗浅,样式中规中矩,如若买来应急当是无碍,可若是要卖时兴,只怕是要有入无出了。

刚入伏月,正是采制夏衫的好时候,艽荩环视一圈,不免蹙眉。

春末夏初,绣坊便将夏料薄缎早早地预备上了,可这里的款式,显然有些厚重。

从外观之门厅若市,内里却生意冷清,客人转过两遭,摸过两把,啧声几句便也走了。

尽皆如此,也懒怠招待。

小伙计麻木地举着鸡毛掸子,将架子上落灰的料子拂了一遍又一遍,间或瞅着空中浮动的游尘发呆。

“怎得还是这些老纹样?”艽荩眼睛往手边几卷深深浅浅的红绸子上斜了下便不再看,显然很不中意,“如今外头可不时兴这些了。”

掌柜的抓着小茶壶歪靠在柜台边,眼神涣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闻言却立刻从柜台上撅起来,“哪里老?”

他大步过去,随手抓起一块料子往那自己身上虚虚一比,“这可是自江造府来来头花绸,最吉祥不过。”又将布料举到窗下抖了抖,“你自己对着光影看看么,冷泉水缫的丝,溜光水滑,扎实厚重,十几二十年,照样鲜亮!”

艽荩蛾眉一挑,秀颅高昂,交叠着手抱着胳膊嗤道:“你打量着蒙我呢?这是什么时候产的你当姑奶奶不识货?这料子至少搁了三年了!”

“你……”掌柜的羞愤气结,捧着那布缎半晌憋出一句:“你要买不买?”

艽荩扭身回看一眼掌柜:“可有别的样式?”

掌柜睨着眼看了眼艽荩,又看了眼公仪衾淑,着锦衣,戴幂篱,素云锦虽算不得名贵,幂篱上的雪纱却是千金之物。

想来定是哪家的贵女。

思及此处,也只得把怨气咽下,又唤来伙计去内堂抱来几匹花色各不相同缎料。

一匹紫红色的提花缎、一匹墨绿色团花的云光锦,一匹枣红色五福捧寿段子,下面几匹便是极寻常的重锦。

伙计将料子搁在柜台上,艽荩远远瞥见便觉这几匹料子不俗。

掌柜的见艽荩面色变幻,便一摸胡子抖落三分得意:“姑娘可要掌掌眼?”

艽荩背手踱步上前,掌柜的指着那匹紫红色的张口介绍:“这是蓟州天衣坊来的……”

“提花缎,我知道。”艽荩盯着锦缎张口拦话。

掌柜的一噎,又伸手指向那匹枣浅绛色的:“这是……”

“这五福捧寿缎子呈枣红,蝙蝠绣纹选墨青,尽显不伦不类。”

掌柜的额角忍不住地跳,但仍扯着面皮牵一丝十分难看笑弧抱指着那匹墨绿色的绸缎张嘴就来:“这可是云光锦,金贵的很呢,瞧瞧这团花,这可是满绣啊!这莲纹缠枝绣球栩栩如生……我庄里的几个绣娘可足足绣了月余……”

待看清这缎面,艽荩蓦地面咬紧唇齿,眉梢染怒,忍了忍还是冷声问道:“请教掌柜不知上绣何花?”

掌柜的被艽荩问的发蒙,挠了挠脑袋:“只不过是些团花样式。”

“满绣?哪里来得这么稀的满绣?”艽荩简直要气笑了,到这时了还要冷不丁的糊弄几下。

“这……”

“你瞧瞧你这缎面,横隔一拃,纵阔三寸,怎得叫满?人家缠枝莲纹本该用金丝,你却画蛇添足才用碧线!姑奶奶告诉你那叫什么花,那叫绣球花,绣球满绣取花团锦簇富贵之意!你这六尺丈夫,为老不尊,占了我家店铺抢占生意不说,还剽窃我等小女儿的心思技艺!”

来此之前她们便打听了,哪里有人会用三倍的租金来布庄,原来是那东家见他们绣坊生意好,眼热心妒,自己收回地盘开了起来抢占生意。

“你……你这丫头好生无理!”掌柜的被艽荩骂的面若猪肝,吹胡瞪眼:“谁……强占了?谁……窃取了?你是何人?今日来此莫不是故意前来捣乱?”

“有无抢占叫你东家出来回话,我懒得与你分辨,另有姑奶奶教导你几句,绣球汴京无有,淮南野郊才生,我能认出此花是因我铺子里有淮南的绣娘,你又为何啊?”艽荩白了他一眼,转身去扶公仪衾淑。

“尔等究竟是何人?”掌柜的退了几步谨慎地打量着二人。

“我家正是瑞锦坊的东家。”艽荩冷哼一声。

瑞锦坊?掌柜的一拍脑门暗叫不好: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掌柜,劳烦请东家前来一叙。”公仪衾淑颔首见礼,音调清浅。

约半炷香,见一墨衫短须男子急急从后堂赶来。

“在下管教不严,烦请姑娘莫怪。”那东家看了二人一眼便和颜致歉,汴京满城权贵,自是不好得罪。

见公仪衾淑回礼,那东家又问:“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贵府……”

“我家是镇国公府。”艽荩骄矜回话。

镇国公府……店里众人皆是一惊。

归镇国公府,那便是亦二公子的铺面,亦家二公子研桑心计,深谙商道,颇有家资,汴京半数铺面田产尽皆他手故而有“半城公子”之美称。

东家恶狠狠地瞪了眼掌柜:你不是说那绣坊转出去了吗?

那掌柜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口结舌:我怎么知道转来转去还在镇国公府!

“哎呦!”那东家忙挤出笑褶拱手上前说和:“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闻言公仪衾淑同艽荩互视一眼,都想看看他接下来要卖什么关子。

“姑娘不知,我家主人正是晋良伯爵府白家。”东家一边自报门户,一边吩咐伙计上茶。

白家……

公仪衾淑同艽荩皆是恍然,舅父当时给亦如定的亲正是晋良伯爵府白家的嫡子。

“说起来……”那东家嘿嘿笑了两声,眼尾的褶子更深:“说起来也是姻亲,这一家人竟闹出这天大的误会!”

雪纱之下,公仪衾淑掩袖蹙蛾轻咳一声。

“什么一家人!你可别带累我家姑娘们名声。”艽荩一手叉腰,一手葱指一指。

“是是,是在下嘴笨。”那东家佯装打嘴,继而又劈头盖脸训起掌柜的来:“你这糊涂东西,贵客来访,竟然热茶都不奉一盏!瑞锦坊分明还租,怎得你回我不租了?闹出这般误会,你该当何罪!”

掌柜的先是瞪着眼怔忪了几息,后又垂头委屈认罚。

骂完掌柜,东家又苦着脸上前奉茶解释:“在下本无意得罪,是这蠢家伙暗中作梗说是贵府不租了,我家这才开了这家布庄,生出这诸般误会,还望贵府见谅。”

公仪衾淑接过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无妨,既是误会,说清便好,你我两家同经营布料营生,合该相互帮衬,贵铺若今后还想学什么花样,自去我瑞锦坊观摩便是,另若是有客寻不到我铺那僻隅之地,也烦请代为指路。”

雪纱随着清浅声色柔柔浮动,像揉进半盏月光,随几息冷香共化作朦胧薄云。

任是东家再有识美之心,此刻也被这几句软刃割得愧汗无地。

“哪里的话。”东家干笑两声:“这铺子原也是怕浪费地皮这才将就开的,现下还请贵府不计前嫌,将铺子再开回来吧。”

“你这三倍的赁金,我们可租不起。”艽荩冷哼一声,并不拿正眼瞧他。

“哎呦,姑娘哪里的话!”东家赶紧上来陪笑:“什么我给贵府在原有的价上让四分利可好?”

“四分?”艽荩侧眸打量着东家。

“那……”东家一咬牙,伸出左手在二人面前晃了晃:“那五分,铺面腾挪事宜在下也一并包圆了。”

“如此,那便多谢东家了。”见事了,公仪衾淑便起身作离。

公仪衾淑刚出布庄,迎面便撞见一个被推搡出店的姑娘。

“欸?欸?我的布!我的布!莫要扯我!我自己会走!”

是位身姿娇小的布衣姑娘。

那姑娘抽出全身力气从伙计手中抢回布料,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快走快走!说了多少次了我们不收散布。”那伙计将姑娘推搡下阶便转身回铺子了。

那姑娘踉跄半天终于站直,气恼地回身对着布庄啐了一口:“呸,不识货!今后你万两黄金来购我也不卖!”

“噗呲。”艽荩一时没忍住嗤笑出声。

公仪衾淑淡淡瞧了她一眼,艽荩掩着唇笑道:“姑娘您瞧她多大的口气!不过,这脾气,我喜欢!”

幂篱下,公仪衾淑唇角微勾。

“我也喜欢。”

“奴婢去瞧瞧。”艽荩明艳一笑,轻巧地转出马车两辕。

“姑娘,姑娘,姑娘留步!”艽荩快行了几步,凑到她身后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嗯?”那姑娘扭过身来,满脸疑惑地看着艽荩:“姑娘……可要买布?”

“我家姑娘有请。”艽荩施过一礼后朝着公仪衾淑的方向引见。

看着面前气质不俗的锦衫女子,卖布姑娘忙捧起布匹荐道:“贵人,买匹布吧。”

公仪衾淑垂眸看去,是普通的棉布。

倒是那匹布料上的团花十分奇特,公仪衾淑抬手摸了摸。

“这?”公仪衾淑心生讶异,这团花竟然不是绣上去的?

卖布女灿然一笑:“奴家是染布女出身,这些布匹上的团花都是印染上的,这手艺专我一家,贵人买一匹吧,制衣做褥都好。”

“这手法倒新奇。”公仪衾淑又摸了摸精致的花面花茎,转而问到:“除了团花还能印甚?”

“飞鸟,奇兽、珊瑚、银锭、火珠、书宝都能印,贵人若想要别的样式,也可书于奴家,奴家制好奉上,只不过这价就要比普通样式的稍贵几分,另需交付一笔定金,贵人意下如何?”布衣姑娘眸光闪闪,脸上满是期待。

公仪衾淑同艽荩具是弯唇欲笑:可真是个鬼灵精。

“这染布几日可制一匹?”

“短则三日,长则五日。”

“除却棉布,可染绸缎?”公仪衾淑灵光一转又问。

“绫罗绸缎、丝帛锦绢、棉麻缂纱无一不能。”卖布姑娘耐心做答。

公仪衾淑心生计较,普通绣坊若制些繁复纹样至少要十几日,若是染印便可大大缩短时间成本,而染料多是写草料石灰,如此一来便可大大成本。

见公仪衾淑沉思已久,卖布姑娘渐渐不耐,于是出言轻唤提醒:“贵人?贵人?”

风动幂篱摇。

公仪衾淑回过神来。

“姑娘芳名?”

卖布姑娘一愣:“奴家明唤姜珠”

“贵人您还要买不要?”姜珠咬唇试探。

“要。”公仪衾揽袖一挥指着姜珠怀中的棉布:“这些我都要了。”

旋即眼波柔婉,唇角�0�2而一弯。

“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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