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渝站在工作室的全身镜前，调整着耳垂上的珍珠耳环。镜中的自己穿着墨绿色的丝绒礼服裙，头发挽成优雅的发髻，妆容精致得几乎不像她自己。今晚是“桑榆“工作室成立五周年纪念展，也是她首次公开展示“数字与生命“系列。
“桑姐！模特们已经到齐了！“小林推门进来，头顶的数字是“75“，比平时高出许多，“季医生刚刚发信息说他会晚到，急诊手术。“
桑渝点点头，指尖却不自觉地捏紧了梳妆台的边缘。这场展览对她意义重大——不仅是商业展示，更是向父亲证明自己的机会。自从两周前那场对峙后，父亲虽然与季明远见了面，但两人只是冷淡地交换了研究资料，并未真正和解。而对她与季衍的关系，父亲始终不置一词。
“我爸呢？“桑渝问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紧张。
小林帮她整理裙摆：“桑教授说会准时到，还带了研究所的同事。“
桑渝深吸一口气，看向镜中自己头顶的数字——“78“，比平时略低，显然是因为紧张。她拿起手机，季衍的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两小时前：“手术复杂，尽量赶。为你骄傲。“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她的数字短暂地跳到了“85“。这一个月来，他们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段关系，避开家族恩怨的雷区。季衍放弃了哈佛的机会，接手了市立医院的儿童心脏病研究中心；而她则全心投入这个融合医学与设计的系列，希望用作品证明自己的选择。
“该去会场了。“小林提醒道，“媒体都等着呢。“
展览场地租用了市中心的老纺织厂仓库，挑高的空间里搭建了长长的T台，两侧是医院风格的白色座椅。后台一片忙碌，模特们正在换装，化妆师和造型师穿梭其间。桑渝检查着每一套服装——有心电图纹路的婚纱，心脏解剖图印花的晚礼服，甚至还有为许小雨特别设计的术后康复胸衣。
“这套'心跳'系列的开场服需要再调整一下。“桑渝对助理说，手指轻抚过模特肩上镶嵌的水晶，“它们应该像这样排列，更符合窦性心律的波形。“
助理连忙记下。就在这时，桑渝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阿渝。“
她转身，看到父亲站在后台入口处，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他头顶的数字是“45“，比在家时略高，但仍然偏低。
“爸。“桑渝快步走过去，“您来得正好，我给您留了第一排的位置。“
桑建华的目光扫过忙碌的后台，在那些医学元素的设计上停留了片刻：“很有...创意。“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这个系列融合了季衍的医学建议。“桑渝试探着说，故意提起季衍的名字，“特别是心脏瓣膜这部分...“
“季明远会来吗？“桑建华突然问。
桑渝摇头：“应该不会。季衍说他父亲今晚有学术会议。“
桑建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那就好。“他顿了顿，“我带了陈所长和几位投资人，他们对医疗跨界设计很感兴趣。“
这几乎是父亲最近给过的最接近支持的话了。桑渝心头一热：“谢谢爸。“
桑建华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对了，你妈妈如果看到这些...“他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了一瞬，“她会为你骄傲的。“
桑渝的眼眶瞬间湿润。父亲极少提起母亲，更别说用这种方式肯定她。她上前轻轻拥抱了父亲一下，感受到他僵硬的身体略微放松。当她退开时，惊讶地发现父亲头顶的数字升到了“55“。
“五分钟后开场！“场务的声音传来。
桑建华拍拍女儿的肩膀，走向观众席。桑渝深吸一口气，转向模特们：“准备好了吗？让我们惊艳全场！“
音乐响起，灯光暗下。T台两侧的观众席坐满了人，前排是时尚编辑和买家，中间是医疗界的嘉宾，最后排则是普通观众。桑渝站在后台的监视器前，看着第一位模特走上T台。
“现在展示的是'窦性心律'系列...“解说员的声音通过音响传来。
模特身着银白色长裙，裙摆上镶嵌的水晶排列成精确的心电波形，随着步伐闪烁。观众席传来赞叹声，闪光灯此起彼伏。桑渝瞥见父亲坐在陈所长旁边，表情专注，甚至微微点头。
接下来的展示顺利进行。“二尖瓣“系列的红色礼服惊艳全场，“肺动脉“系列的蓝灰色套装获得热烈掌声。当许小雨穿着专为她设计的康复胸衣出场时，全场响起特别持久的掌声——这个曾经瘦弱的女孩现在已经能够自信地走在聚光灯下，胸衣外罩着的薄纱上绣着她术后第一次正常心电图的图案。
“接下来是本场压轴作品'心跳记忆'...“解说员宣布。
这是桑渝最得意的作品——一件白色婚纱，上半身是精确的心脏解剖刺绣，下半身的裙摆则由数千片羽毛组成，每走一步都如心跳般微微颤动。她特意将这个设计放在最后，作为对自己与季衍关系的隐喻。
然而，就在模特即将出场时，后台突然骚动起来。
“桑姐！“小林慌张地跑来，“出问题了！婚纱的羽毛裙摆被钩破了！“
桑渝冲过去一看，心顿时沉到谷底——裙摆右侧的羽毛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的衬裙。这件作品根本不可能再上场。
“怎么会这样？刚才检查还好好的！“
造型师脸色苍白：“可能是搬运时钩到了什么...现在修补至少要一小时...“
桑渝的大脑飞速运转。没有时间了，她必须做出决定——取消这个压轴展示，或者...
“我亲自穿它。“桑渝突然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什么？“小林惊呼，“可你是设计师啊！“
“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件衣服。“桑渝已经开始解自己的礼服扣子，“破损的部分主要在右侧，我可以调整走位避开镜头。“
五分钟后，桑渝站在T台入口处，穿着那件破损的婚纱。她深呼吸，感受着羽毛轻抚小腿的触感。音乐变换，灯光聚焦，她迈出了第一步。
聚光灯的热度扑面而来，桑渝听到观众席传来的惊讶低语——设计师亲自走秀实属罕见。她小心地控制着步伐，将破损的一侧始终朝向内侧，同时调整手势自然地遮挡。走到T台最前端时，她看到了父亲惊讶的脸，然后是陈所长赞许的微笑。
就在这时，入口处一阵骚动。桑渝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匆匆走进来——季衍。他显然刚从医院赶来，还穿着深蓝色的衬衫和西裤，没打领带，头发微微凌乱。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季衍的嘴角微微上扬，头顶的数字在桑渝眼中清晰可见——“92“，是迄今为止她见过他最高的数值。
桑渝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转身准备回程，步伐比之前更加自信。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她踩到了过长的裙摆，一个踉跄向前栽去。
观众席一片惊呼。桑渝本能地护住头部，却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睁开眼，她看到季衍近在咫尺的脸，他的手臂稳稳地环抱着她，呼吸略微急促。
“没事吧？“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
桑渝摇摇头，借着他的力量站起来。掌声雷动，闪光灯更加密集。季衍绅士地松开手，退到一旁，但桑渝看到他头顶的数字依然稳定在“90“以上。
这场意外反而成了展览的高潮。当桑渝回到后台，设计师亲自走秀并获医生英雄救美的故事已经传开。小林兴奋地跑来：“桑姐！Vogue和ELLE都要求专访！还有三家品牌想谈合作！“
桑渝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季衍站在后台角落，正被几个医疗界的同行围着说话。他时不时看向桑渝，目光中带着询问。
“桑设计师。“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很有戏剧性的展示。“
桑渝转身，看到父亲站在面前，表情复杂。他头顶的数字是“60“，比开场时提高了。
“谢谢爸。“桑渝微笑着说，“您觉得怎么样？“
桑建华沉默了片刻：“医学元素运用得...很专业。“他顿了顿，“那个年轻人，他确实懂你的设计。“
这是父亲第一次正面承认季衍的价值。桑渝心头一热：“季衍帮了很多忙，特别是心脏解剖的部分...“
“阿渝。“父亲突然打断她，声音变得严肃，“你真的了解季家吗？你知道他父亲为什么反对我们的关系吗？“
桑渝一愣：“我以为是因为那些学术纠纷...“
“不止如此。“桑建华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不远处的季衍，“季明远上周来找过我。他说...“
“桑教授。“季衍的声音突然插入，他已经结束了谈话，走到桑渝身边，“您的女儿今晚非常出色。“
桑建华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季医生，我在和女儿谈话。“
气氛骤然紧张。桑渝看到季衍头顶的数字从“90“降到了“70“，而父亲的则跌回“50“。
“爸，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桑渝试图缓和。
“不，现在就说清楚。“桑建华提高声音，引来周围人的侧目，“季医生，你父亲告诉你他为什么反对这门婚事了吗？“
季衍皱眉：“婚事？我们并没有...“
“因为他认为我们桑家配不上季家！“桑建华几乎是吼了出来，“三十年前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后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边。桑渝感到一阵眩晕，她抓住季衍的手臂稳住自己：“爸，这里不适合...“
“不适合什么？不适合揭穿季家人的真面目？“桑建华冷笑，“你知不知道，季明远亲口对我说，他宁愿儿子去哈佛，也不愿他娶一个设计师！“
桑渝如遭雷击。她转向季衍，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这不可能。“季衍声音低沉，“我父亲从未...“
“他亲口说的！“桑建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这是上周四咖啡馆的录音文字稿，需要我念出来吗？“
桑渝的手微微发抖。她看到季衍头顶的数字剧烈波动着，从“70“降到“40“，又反弹到“60“。而她自己则感到一阵冰冷的麻木从脚底蔓延上来。
“爸，我们回家再说...“她哀求道。
“不，我要所有人都看清楚季家人的嘴脸！“桑建华展开纸张，“这里，季明远说：'我儿子需要门当户对的伴侣，比如哈佛医学院院长的女儿...'“
“够了！“季衍突然喝道，声音不大却充满威严，“桑教授，您误解了上下文。我父亲指的是...“
“是什么？“桑建华咄咄逼人，“是说你不该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前程？还是说我们桑家不配进你们季家的门？“
桑渝看到季衍的下颌线条绷紧了，她知道这是他要发怒的前兆。但出乎意料的是，季衍深吸一口气，声音异常平静：
“我父亲说的是，如果我真心爱桑渝，就应该给她最好的未来，而不是让她为我牺牲。“他直视桑建华的眼睛，“他反对的是我草率的决定，不是桑渝本人。“
桑建华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桑渝也惊讶地看着季衍，心跳加速。
“你有证据吗？“桑建华质问。
季衍拿出手机，调出一段录音：“这是同一天的完整对话。我父亲说：'如果你真心对待桑渝，就该先解决两家的恩怨，而不是让她夹在中间为难。'“
录音中，季明远的声音确实与桑建华的摘录截然不同。桑渝看到父亲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困惑，头顶的数字剧烈波动着。
“爸...“她轻声说，“我们能不能...“
“不能！“桑建华突然爆发，“你以为一段录音就能改变什么？三十年！三十年他们季家毁了我的研究，我的婚姻，现在还要毁了我女儿的幸福！“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后台回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桑渝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她看到季衍头顶的数字降到了“50“，而父亲的则跌至“30“。
“爸，求您了...“她的声音哽咽了。
“不，你选择吧，阿渝。“桑建华冷冷地说，“要么现在跟我回家，要么永远别进桑家的门！“
桑渝站在原地，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一边是养育她二十多年的父亲，一边是她可能爱上的男人。这个选择太残忍，太突然。
“你以为你是谁？“她突然脱口而出，声音颤抖却清晰，“凭什么管我跟谁交往？凭什么决定我的未来？“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桑建华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被女儿亲手捅了一刀。他头顶的数字骤降到“10“，颜色变得灰暗。
“很好。“他最后看了桑渝一眼，转身就走，“记住你今天的选择。“
桑渝想追上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转向季衍，希望得到安慰，却看到他头顶的数字也降到了“40“，眼神复杂难辨。
“季衍...“她轻声唤道。
“你需要冷静。“季衍后退一步，声音异常疏离，“我们都该冷静一下。“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后台，留下桑渝一个人站在破碎的婚纱旁，感到自己的心也碎成了千万片。
展览后的庆功宴桑渝没有参加。她独自回到工作室，脱下那件破损的婚纱，机械地抚平每一片羽毛，仿佛修复这件衣服就能修复今晚的一切。
手机不断震动——小林的祝贺，媒体的采访请求，客户的合作邀约。她一条都没回，只是呆坐在工作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头顶的数字已经降到了“30“，是她获得这种能力以来的最低值。
凌晨两点，门铃响了。桑渝麻木地走去开门，以为是忘了钥匙的小林。然而站在门外的却是季衍，他还穿着那件深蓝色衬衫，但领口已经松开，眼睛布满血丝，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
“可以进来吗？“他问，声音沙哑。
桑渝默默侧身让他进入。季衍走到工作台前，倒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
“我父亲承认了。“他直接说道，“他确实对桑教授说过那些话，但被断章取义了。“
桑渝接过酒杯，没有喝：“然后呢？“
“然后我告诉他，如果他再干涉我的感情生活，我就放弃季这个姓氏。“季衍的声音很平静，但桑渝看到他握杯子的指节发白，“他沉默了十分钟，最后说...他会试着接受。“
桑渝苦笑：“而我爸直接给了我最后通牒。“
两人沉默地喝着酒。工作室里只有时钟滴答的声音。桑渝看着季衍头顶的数字——“65“，比离开时回升了些，但仍然低于平常。
“你为什么离开？“她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季衍放下酒杯：“因为我在生气。“
“生我的气？“
“生所有人的气。“他深吸一口气，“我父亲，你父亲，还有...我自己。“
桑渝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你觉得我们进展太快了？“
季衍转头看她，眼神复杂：“桑渝，今晚之前，我们甚至没讨论过'婚事'这个词。然后突然之间，它变成了两家人争吵的焦点。“
桑渝愣住了。他说得对——他们之间从未明确谈论过未来，更别说婚姻。那些暧昧的相处，那些默契的眼神，那些数字的跳动，都只是情感的表象，而非承诺。
“我以为...“她的声音哽咽了，“我以为你为我放弃哈佛，是因为...“
“因为我爱你？“季衍轻声接上，灰蓝色的眼睛直视她，“我是爱你。但这不意味着我们有权利忽略所有现实问题。“
桑渝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她看到季衍头顶的数字在“65“和“70“之间徘徊，颜色忽明忽暗。
“所以现在怎么办？“她问，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季衍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闪烁，像无数星辰坠落人间。
“我需要时间。“他最终说，“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理清我与父亲的关系。“
桑渝点点头，强忍泪水：“我明白。“
季衍转身看她：“你呢？“
“我也需要时间。“桑渝轻声说，“为了我父亲...也为了我自己。“
季衍走回她面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他的手指温暖而坚定，眼神却带着桑渝从未见过的悲伤。
“这不代表结束。“他说，“只是...暂停。“
桑渝点点头，泪水终于滑落。季衍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当他退开时，桑渝看到他头顶的数字降到了“60“，而自己的则跌至“40“。
“我会等你。“她轻声说。
季衍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工作室里格外刺耳。桑渝呆坐良久，终于崩溃般哭了出来。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头顶的数字已经变成了冰冷的“35“——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数字如此接近季衍最初的那个“27“。
窗外，第一缕晨光开始染亮天际。桑渝擦干眼泪，拿起针线，开始一针一线地修补那件破损的婚纱。每一针都像是缝合自己破碎的心，每一线都带着无声的祈祷——希望这段感情，也能像这件作品一样，最终恢复完整。